
【和而不同】
歷史上,美國和日本都曾放任中低端產業鏈外流遷移,結果是制造業空心化。
盤和林
近些年,的確有中國制造類企業在向“一帶一路”國家轉移產能,當然這些企業多集中在中低端產業領域,中國企業產業遷移動機有兩個:其一,繞過關稅,以東南亞為跳板進入歐美消費市場。其二,國內勞動力等生產要素價格偏高,后發國家人口紅利尚在,成本低。與此同時,中國制造也在轉型升級,汽車、輪船、飛機、設備裝備、生物醫藥、芯片等高端產業崛起。隨著中國制造轉型升級順利推進,很多人片面地認為中國應該放棄中低端產業,專心發展高端產業。更有甚者喊出將“高端產業留給中國,將中低端產業給“一帶一路”國家”的口號。
對此,我有不同看法,現階段中國依然不能放任中低端產業外流。原因很簡單,當前國內尚未實現充分就業。城鎮調查失業率數據顯示,中國有20%的年輕人還沒有找到工作,中國人就業崗位本不富裕,而中低端產業往往是勞動密集型,包含著大量就業機會。
除了就業崗位,我們還需要看到另一個關鍵點,產業轉移可能削弱中國企業的潛在競爭優勢。比如Temu和Shein等電商近些年在海外風生水起,但中國電商稱雄海外的核心依仗就是中國商品的高性價比。當然,要強調“高性價”并不是廉價,同樣價格更好品質,同樣品質更低價格才是性價比。我們為中國電商海外攻城拔寨的勢頭感到欣喜的同時,也要清醒地意識到:如果沒有高效率的中低端產業,那么中國電商在海外的競爭優勢就將蕩然無存。
綜上所述,無論是就業角度,還是中國企業以“高性價比”的內核角度,中國都不應該放任中低端產業外流。況且我們也要注意到,現在的中低端產業,在未來不一定是中低端產業,舉個例子,當年芯片代工制造是中低端產業,繼而這些產業從美國人手中流入韓國和中國臺灣企業的手中,具體看就是三星和臺積電。三星和臺積電現在誰也不會將其歸入中低端產業。這說明產業的定位是會改變的。
所以,我們不能放任中低端外流,而我們更應該關注的,是如何阻止中低端產業外流。阻止中低端產業外流的方法很多,但重點是兩方面:
其一在于降本增效。中低端產業普遍缺乏技術壁壘,且對成本非常敏感。勞動力、原材料、土地等生產要素成本遞增會給中低端產業巨大壓力。個位數利潤率的企業一旦遭遇10%以上的成本上漲,將迅速失去競爭力,跌入惡性循環,所以留住中低端企業的關鍵在于降本增效。
有些降本方式很容易想到,比如降低稅收,降低要素成本,諸如水費、電費便宜一點,但這些往往是“刮痧”,降本力度并不到位。所以更重要的是整體上締造低通脹、低利率的經營環境,甚至低房價。這里反駁一下部分經濟學家推崇的“通脹萬能”觀點,上世紀70年代,美國曾出現過滯脹情況,也就是提高通脹并沒有提高就業率,而1987年,日本降低利率導致樓市和股市泡沫,卻同時導致日本制造業空心化的問題。滯脹出現否定了菲利普斯曲線的正確性,也讓人了解到通脹并不能無限提振經濟。這里的關鍵在于,找到阻礙經濟增長的核心因素,如果是成本導致產業活不下去,那么就應該降低成本,如果是產能過剩,則可以考慮提高通脹。而現階段我國很多中低端產業外移的核心因素不是產能過剩,而是成本過高。所以,留住中低端產業的方法應該是降本增效。
其二在于轉型升級。以服裝業為例,服裝代工制造屬于中低端產業,但服裝面料、服裝品牌、服裝設計等是高端產業,所以中國服裝業應該向產業鏈的低端向高端轉變,去做服裝面料研發,做設計,締造服裝品牌。比如安踏和李寧就在走這條路。而服裝代工制造也可以通過轉型,向柔性智造和按需生產轉型。現在流行快時尚,小批量生產某一款服裝,既能減少庫存積壓,也能人為制造稀缺、饑餓營銷,甚至實現預售后生產。而傳統服裝制造企業對小批量定制響應緩慢。而制衣工廠通過對制版、排產、配料、檢驗等環節進行數智化改造,增強了制衣工廠的定制響應能力。從某制衣工廠了解到,制衣工廠從設計到量產出庫只需要兩周,部分款式甚至可以48小時內實現量產。通過轉型,中低端產業能夠走出高端產業的氣質,所以我們要避免中低端產業外流,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些產業的未來形態是怎么樣的。
歷史上,美國和日本都曾放任中低端產業鏈外流遷移,結果是制造業空心化。二戰后美國中低端產業流向東亞,美國中部出現經濟“銹帶”,貿易逆差居高不下。同樣的,日本當年敢于簽《日美半導體協定》和《廣場協議》,也是日本認為自己已經完成產業轉型,不需要中低端產業,如今日本半導體被中國臺灣和韓國幾乎全部吃下,只留下一些半導體材料產業,繼而導致日本失去的30年。故而,對于中低端產業鏈遷移,中國不能聽之任之,而是要采取措施留住,留住的根本手段有兩條:短期是降本增效,要多管齊下;長期是促進產業轉型升級,以市場競爭倒逼企業走技術工藝改進提升的路線,做高企業的技術壁壘,實現高質量發展。
(作者系浙江大學國際聯合商學院研究員)
本報專欄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。